封面新闻记者 马嘉豪 实习生 王秋婷

火锅、防空洞，这两个名词叠加起来，对于很多重庆本地人来说，就是“洞子火锅”的概念。在防空洞里吃火锅，也成为重庆市井生活的一个生动写照。

可是，在重庆九龙坡区经营着一家防空洞火锅店的夏先生却为此犯了愁。他愁的不是生意不好，而是愁自家火锅店的名字里带了“洞子”二字。

夏先生的火锅店开设在抗战时期遗留的防空洞内。

原来，夏先生是被同行给起诉了，起诉书称他经营的火锅店侵犯了一家名为“王牌正宗洞子老火锅”的商标权，要求夏先生必须更换自家火锅店的名字。

火锅店名有“洞子”二字就会被起诉

1月15日，封面新闻记者来到位于九龙坡区杨家坪的“老玖隆5号洞鲜菜火锅”，这家火锅店建在一个防空洞里，可同时容纳好几百人同时用餐。

老板夏先生介绍说，火锅店空间用的正是抗战时期遗留下来的防空工程。“2019年，政府招商引资时，就看中了这里。”当年12月，夏先生一边向国家知识产权局申请注册“老玖隆洞子”商标，一边以此为名把火锅店开了起来。

夏先生经营的老玖隆5号洞鲜菜火锅店门头。

“因为是在防空洞里开的火锅店，再加上我们店是在九龙坡区，所以就起名为‘老玖隆洞子鲜菜火锅’。”夏先生说。

2021年6月，夏先生意外地收到来自一个名叫王某某的人寄来的一封信函。这封信函称，夏先生申请的“老玖隆洞子”商标，由于含有“洞子”二字，对王某某开的火锅店——“王牌正宗洞子老火锅”造成了侵权，因此，“老玖隆洞子”商标是无效的。

2023年7月，王某某又以侵害商标权为由，把夏先生起诉到渝中区人民法院。最后，在法院协调下，双方达成协议。夏先生向王某某赔偿经济损失1万元，并在餐饮服务中停止使用“洞子”商标及其近似商标。

无奈之下，夏先生只得把自家火锅店内的门头、装潢都进行了修改，“老玖隆洞子火锅”改为了“老玖隆5号洞鲜菜火锅”。

位于渝中区中华巷的王牌正宗洞子老火锅总店。

本以为这下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可到了2024年11月，王某某的起诉书又来了。这次，王某某的诉求是，夏先生改名没改彻底，在美团、大众点评等平台上的店名依然带有“洞子”二字。

经历了两次被起诉后，夏先生终于崩溃了，他把自己的经历拍成视频发布到社交媒体平台上。他吐槽说，防空洞在重庆就叫“洞子”，自己的火锅店开在防空洞里，“凭什么不能叫‘洞子’火锅？”

没想到视频受到重庆多家火锅店老板的声援，他们称自己也有和夏先生同样的遭遇。“临江坝子土灶老火锅”（原临江洞子土灶老火锅） 的经营者谷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2014年，谷先生申请注册的“临江洞子”商标。

“2024年7月，王某某以名称相似将我告上法庭，要求赔偿40万元人民币，最终在渝中区法院打官司以败诉结束。在法官建议下，我们选择庭下和解，我的两个门店分别赔偿对方3万到4万元人民币。”

在谷先生看来，王某某独占“洞子”这个商标是不合理的行为，他还是希望火锅店都能用回原来的店名，“‘洞子’是地理环境造成的，是个通俗词语，不应该被某一家企业所私有。”

记者调查发现，夏、谷二人的遭遇的确代表了他们这类火锅店主的困惑，由于店名里带有“洞子”二字，就会被王某某起诉。

“洞子”二十多年前被注册为商标

封面新闻记者从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局官网查询到，“洞子老火锅及图”以及“洞子”商标分别于2002年和2015年被申请注册，注册权利人为王某某，也就是“王牌正宗洞子老火锅”的经营者。

随后，记者与位于渝中区中华巷的“王牌正宗洞子老火锅店”取得了联系。一位自称火锅店老板的男士回应说：“我们是第一家在重庆防空洞开起来的火锅店，也是我们把‘洞子老火锅’做火的。如果问居住在解放碑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都知道我们家火锅店。”

洞子及其图案分别在2002年和2015年被申请注册为商标，注册人为王某某。

该男士还表示，“洞子”本来和火锅并没有关系，是因为他们命名，才被公众熟知。因此，“洞子”二字不能被共享使用，其他店可以叫“防空洞火锅”，但就是不能叫“洞子火锅”。

“就像苹果手机，人家注册了就叫‘苹果’，其他手机就不能用了。我注册了‘洞子’（成为商标），是一样的道理。”该男士还告诉记者，“目前我们有专门做知识产权保护的机构在处理商标侵权相关案件，其他火锅店如果觉得（我们的行为）不合理，可以通过法律手段解决。之前法院判我们胜诉，说明法院是支持我们的。”

不过，当记者追问是哪一家机构在为其处理相关案件时，他表示不方便透露，且不愿意再接受采访。

本土文化学者：“洞子”为重庆特有地理象征

火锅与洞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联系？火锅店为啥要把“洞子”注册为商标？

其实，重庆市民口中的“洞子”，基本指的是在20世纪修建的各类防空洞。在抗战时期，防空洞是重庆人躲避日机轰炸的避难场所；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三线建设时期，又有一批防空洞被修建了起来，成为国防军工建设的遗留物。

随着时代变迁，防空洞从战时必要设施逐渐变为闲置“资产”，但进入上世纪90年代，承载重庆人历史记忆和城市情感的防空洞，又重新进入再利用阶段。

有的防空洞被改造为居民们夏日纳凉的聚集地，有的则被改造成餐饮场所或是商业空间，形成了山城独特的市井生活风貌地标。

在重庆文旅协会副会长、历史文化作家司马青衫看来，“洞子”是基于重庆特殊地形和历史文化产生的共有概念。“重庆的洞子火锅其实是重庆防空洞文化的重要表征，对在社交媒体上被网民们熟知的‘8D重庆’来讲，防空洞是‘8D’当中的一‘D’。洞子火锅的不断发展，对重庆旅游文化的发展推广具有很大的积极作用，是重庆文旅一张闪亮的名片。”。

司马青衫认为，广泛使用“洞子”命名的商家，对重庆文化的推广和发展具有重要作用，“‘洞子’一词也不应该被一家企业所独占。”

律师：“洞子”注册为商标

回到夏先生的困惑上来，率先把“洞子”注册为商标的王某某，他的火锅店能否“独占”“洞子”二字呢？

重庆百君律师事务所郭俊律师表示，“从法律角度来看，王某某注册了‘洞子’及其图案作为商标，并以此为名开设火锅店，其商标专用权受法律保护。其他火锅店未经许可使用‘洞子’或与之近似的标识，可能构成对王某某商标权的侵犯，故其诉求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的。”

“但同时也要综合考虑‘洞子’一词在重庆文化中的特殊含义及使用情况等因素。”郭俊律师认为，对具有文化属性的商标，应在保护商标权的同时，考虑地方文化传承的需要，允许他人在合理范围内使用。

在解决此类纠纷上，郭俊律师建议商标权人与相关方可以就商标的使用进行协商，达成合作或许可使用协议。

四川领伦律师事务所施亚欣律师和郭俊律师持类似观点，他认为王某某在取得“洞子”这一商标后，基于商标权要求其他火锅店不能以“洞子”作为火锅店名字，的确具有一定法律基础。

但施亚欣律师还强调，随着公众知识产权意识的加强以及商标注册标准进一步明确，现在在注册实务中，“洞子”这类常见词组由于缺乏显著性，无法取得商标注册。

她以长城汽车推出的坦克300车型举例说，“‘坦克’系列车非常受欢迎，但实际长城公司在注册‘坦克’这一商标的时候，就因为‘坦克’二字作为商标缺乏显著性被驳回了，所以目前长城汽车就‘坦克’是不享有商标权的。”

目前，夏先生和他的律师打算通过商标无效宣告、商标撤销三年不使用程序，使王某某申请的“洞子老火锅及图”商标以及“洞子”商标被宣告无效、撤回，维护其他经营“洞子”火锅商家的权益。

另外，夏先生还打算重新申请注册“老玖隆洞子”商标，让原来的火锅店名重新被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