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贡井“自贡抗日献金运动陈列馆”里看到的一幅佚名摄影者留下的照片,虽然年代久远,那雕塑般的定格依然震撼心灵。研读这张照片,抗战时期自贡盐场“增产加运”的一些历史信息,从照片背后扑面未来...... 增产加运,指全面抗战爆发后,我长芦淮海盐区相继沦陷敌手,内地各省食盐须赖川盐接济的背景下,四川盐务管理局奉国民政府财政部之令,计划主要在富荣、犍乐、云射六大盐场增加产量、加大运输、济销各岸的“战时之特要使命”(其中富荣场计划年增产150万担,犍乐、云射场各增产50万担)。这项计划执行之后,除富荣两场外,其余各场增产能力有限,原计划六场年增产250万担的任务,就落到了富荣两场肩上,并进一步提出“富荣增产到达每年三百万担之希望”。就是说,富荣盐场要在1937年产量327万担的基础上再增产300万担!(魏少申著《四川盐业考察报告》民国二十八年七月初版,第六、第十七页)从这时起,保本薄利,复淘旧井、开凿新井、增设盐灶,建设运道、增加运力、加快运输,成了全面抗战期间,千年盐都的主旋律。 照片右边这座天车围墙的牌门上“天鹹井”三个字清晰可见。查钟旭所著《自贡盐场井灶录》一册,天鹹井(亦作天咸井)是抗战“增产加运”形势下,起复淘办成功的一眼盐岩卤井。 1922年冬月,自贡盐场早期四大盐业世家之首王三畏堂出佃地基与谢箴吾名下经手开办,取名:天鹹井。1925年,凿至665.6公尺(173.65井丈)因无力续凿而停搁。这一停就是14年。 1939年7月,自贡盐场新四大家之首侯策名接手,邀约罗筱元、熊佐周、罗华垓为股东,起复淘办天鹹井。他们是自贡盐场在抗战中崛起的最大资本投资集团。 天鹹井在今大安区洞口井1组。钟旭根据“大坟堡扇子坝地形图”所标注,判断天鹹井位置大约在大安老街顺义茶馆后面。他说照片上的石栏表明,从阮家溪流下的河沟那时还没有䆲盖。
侯策名等聘请王连诚为坐办掌柜复淘天鹹井,用了3年时间又下锉了273.6公尺。当井深达938.74公尺时,获得5.52公尺厚的盐岩层,遂于1942年6月停锉。同年10月安装蒸汽机汲卤,日产卤水1200标担,新鹹8.14两。 查中国农民银行经济研究所1942年6月出版的调查报告,富荣盐场“四年以来(注:1938年至1941年),起复井眼(盐岩井),其成功可推者,仅八井”。(《自贡之盐业》,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初版,第十八页)天鹹井是继起复成功的这8眼盐岩井之后的又一眼高产盐岩井。它见功于持久抗战的艰难时刻,为自贡盐场增产加运增添了新动力。 照片上这两组伏身弓步、埋头屏息,即将爆发出向前的那一股力的瞬间定格,酷似那在峡江边逆流而上的纤夫,他们是在增产加运中兴起的自贡盐场人力板车工。 《自贡市交通志》载:“抗日战争开始后,沿海产盐地区相继沦陷,川盐奉令增产。但增产后,运输力小于运输量的矛盾比较突出。川康盐务管理局力图引进汽车,但因资金短少特别是进口汽车和液体燃料在短期内不可能增加很多,食盐和燃料大量积压,急需运输的矛盾日益尖锐。在这种情况下,板车发展很快,成为一种过渡性运输工具。 ”自贡盐场板车的兴起,是偶然中的必然。盐区道路没有扩展延伸、板车没有出现前,从盐仓运往关外码头装船的盐包,自流井场大都靠人抬与驮运;贡井场大部分则要在旭水河经过5段换船翻堰,转驳到王爷庙交橹船,运量和效率都很低。1938年春,自贡恒通汽车公司用一辆报废汽车的轮子和前后桥,改装成了一架人力板车,仅作为公司内部运送汽修配件和工具使用,后来被一个姓杨的精明的运输商人买下,经他几次改进,投入到盐煤运输。(自贡市交通委员会编《自贡市交通志》1990年版,第116页)从此,自贡历史上第一辆人力货运板车,在抗战“增产加运”的紧要关头应运而生。 板车一出现,立即在自贡及其周边地区得到推广,纷纷向国外或外地订购板车所需的轮胎、车轮轴、轴承等进行组装。在自贡盐场运盐运煤的板车有3种类型:大型板车载重为2吨,拉车工人为7人;中型板车载重为1.5吨,拉车工人为5人;小型板车载重为1吨,拉车工人为3人。从1939年到1943年的3年多,板车就发展到了近2000辆。(自贡市交通委员会编《自贡市交通志》1990年版,115-116页) 增产加运所需的重要能源是煤。自贡盐场周边的威远县黄荆沟煤矿和荣县山区的煤矿,是盐场煤炭的主要来源。史料显示,运煤的板车在威远县(包括黄荆沟煤矿)有876辆,荣县有513辆。在盐场各场区从事短途集运的板车,主要分布在从凉高山、大坟堡至自井关外;从张家坝经马冲口、杨家冲、仁和桥、至关外水涯居;从新双盛井大湾井宝珍井经光大街至张家沱码头;从贡井经夏洞寺、回车坝至东新寺码头等盐区公路上。(自贡市盐务管理局编《自贡市盐业志》1995年版,第238页)这些盐区道路有的就是为适应板车的需要而扩展延伸的。照片上的这3辆满载济楚之盐的板车,应该是从大坟堡经望竹湾(或经仁和桥)到关外码头去的。 拉载重板车是又一种艰辛和危险:在两根车把中间拉车叫“拉中杠”,他双手握把,肩部挎一条与车连接的车绳(类似纤夫的纤绳);板车两边各有一对或两对肩挎车绳的“边搭”,他们必须齐心合力,将用肩传到脚底的全身力气,同步通过车绳拉动载重的板车前行。上坡时,只能厘米级前进,如果力所不及导致重车下滑,就会发生车翻人伤甚至人亡的惨剧;下坡时,车把要用一人或两人用肩使劲顶起车身,以翘起车头压下车尾,其他人则站上车尾,用身体重量将车的尾部紧紧地贴压在地面,以增加车尾与地面的摩擦力,达到减速的效果。如果不慎没刹住车,其后果同样是车翻人伤甚至人亡。 照片上在天鹹井围墙上写的两条标语定格了特定的时代背景。左边黑字白边的那条醒目标语写的是:“要鞏固國防,必先建(立)空防”。这条标语鲜明地提出了中国抗战大后方对侵华日军战略轰炸的不屈回应。 1938年10月,中国军队撤守武汉,抗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日寇“快速解决中国问题”的企图被粉碎。同年12月2日,侵华日军大本营以天皇的名义下达最高命令:“大本营之企图在于确保占领地区加强其安定,以坚实的长期围攻态势压制抗日势力使其衰亡。”令陆海航空兵联合实施对中国大西南的“航空进攻作战,尤须打乱并压制敌之战略、政略中枢”。([日]前田哲男著、王希亮译《从重庆通往伦敦 东京 广岛的道路--二战时期的战略大轰炸》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5页)这是日军对中国内地进行战略轰炸的开端,自贡是日军轰炸的战略中枢之一。日军的作战计划,要求为引发中国内地军民“厌战气氛”为目的而切断中国的“盐补给”。([日]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丛书,中国方面的陆军航空作战》朝云新闻社,昭和58年版,第231页)在1939年10月10日至1941年8月19日期间,日军对自贡实施了7次17批的大规模轰炸,每次轰炸后,日本国内和海外报纸都作了对自贡轰炸“战果”的专题报道。提高防空意识,努力增产加运、增强抗战动力,成为自贡在抗战中的全民任务。自贡在日军战略轰炸中蒙受了巨大灾难和损失,但自贡人民在抗战时期生产的盐占全国盐产量的比重,从1938年的20.6%,增加到1945年的34.6%。(徐勇《日军对自贡井盐基地的轰炸与中国的防御》,载陈星生主编《抗战中的自贡》,中国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66页)在八年抗战中,自贡盐场累计生产食盐1938901吨,销售食盐1748542吨。(宋良曦《自贡盐业在抗战经济中的作用和贡献》,载陈星生主编《抗战中的自贡》,中国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147页)这占生产总量90%以上的销售量,就是“加运”的直接贡献。即使在1941年济楚川盐上岸最大港口宜昌沦陷,当局也未因自贡盐外销缩减而减缓运输,而是将减配之盐,运至长江各岸仓分储,以增强国防屯盐。(自贡市盐务管理局编《自贡市盐业志》1995年版,第37页) 照片上的另一条白颜色的标语,关键字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人人可以检举****”字样。检举什么?在那个年代,汉奸卖国贼最可恨!自贡盐场和市区累遭日军精确空袭,少不了地面目标提供的情报。向敌人提供情报的汉奸卖国贼“人人可以检举”——这是我和朋友对这条字迹模糊、辨认不全的标语产生的联想。 八年全民艰苦抗战终于获得胜利,支持抗战之财力大半出于盐利。盐都自贡又一次受命于国难之时,与太平天国运动时期的那次临危受命有本质的不同,这一次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反抗外敌入侵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牺牲最多的民族解放斗争,也是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斗争。盐都自贡为这场伟大胜利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 天鹹井在抗战中产出了300多万担卤水。后来,侯策名他们在1954年公私合营成立建华盐厂,天鹹井更名为第一卤井,天车也升高到了52米。板车也随着“增产加运”使命的完成迅速减少,车行破产,工人被解雇。到自贡解放时,仅剩下101辆。板车工人最多的1942年有5000多人,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只有520人。1976年板车在自贡停止使用,市搬运公司的板车工人改为装卸工。(钟旭著《自贡盐场井灶录》一册,402页。自贡市交通委员会编《自贡市交通志》1990年版,116、158页) 我们永远也不要忘记这些“增产”之井、“加运”之车、拼力之人。
(2023年8月7日写完于日本无条件投降日前夕) 陈星生,在盐都自贡发蒙、成长、服务,曾有过知青、工人、军人、干部的身份,从公务员岗位上退休,大专文化学历。
以【星哥走江湖】之名,在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盐都自贡的前世今生行走,发现过去不是可歌可泣的故事,而是后继者超越前人的路。
无求成功名的欲望,只是感恩养育此生的故土,学觉者发愿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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